竹泠罄染(爬坑光速选手)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默读跨年24h/16:00】安娜·卡列尼娜

写在前面:

是个案子。谢谢大家愿意花时间跟着剧情走。

第一次写刑侦,请各位多多包涵。

祝大家新年快乐!鞠躬=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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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证明自己,却伤害了所有人。——《安娜·卡列尼娜》

 

燕城的近郊归化区不比市区,有足够的资本为自己装饰,它更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尽管去童言无忌,反正也只会被它背后的大山听到。于是居住在这简陋蛮荒的街坊们也毫无忌惮,隔了三街五巷,谁会知道你又发表了怎样的伟大讲话。而拟定发言的元老们说完就当甩手掌柜,遛完狗喂完鸟就各回各家,不理后事了。

 

冬天的夜,寒气浓郁。寒风在低矮密集的居民楼之间穿梭,催促着刚下班的人们早早回家,巷口的路灯颤颤巍巍地亮着,光线忽明忽暗,多半是因为小区物业忙着攒牌局,无暇顾及维修,一拖二拖,就给忘了。

 

而距离不远的城市副中心,夜场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天刚擦黑,在一个刚竣工不久的山庄,装修异味刚刚散去就被人急不可耐地用果木清香替之。可见此间主人不愧是个风雅之士,尤其讲究“与君子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但观那鱼贯而入的豪车,倒是不禁让人将“君子”二字想入非非。

 

陷在车队之中的费渡瞥了眼前面路况后,半窝在驾驶座里,虹膜识别将手机解了锁,映入眼中的是短信界面:是骆闻舟。

 

——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费渡轻笑着键入“知道了,师兄~”,随后不紧不慢地将手机上锁,架回到方向盘右侧,恰好前一辆车主通过了山庄的来宾身份认证,他嘴角挂着一抹笑意驾车跟了上去,将早就准备好的请柬从杂物匣中拿出,稍微擦拭了递给接待人员。也许是因为他的笑容,接待他的小姑娘耳根肉眼可见有些发红。“欢迎光临,费总。”说完她就欲盖弥彰地挺直了腰背,试图将不该有的情绪冲散掉。费渡客套地朝她笑着点点头,就顺着路标指引将车停在了停车场里。

他缓步踱入宴会主会场,端起低度数的鸡尾酒,与主要的几个嘉宾简单会意了一圈,就走进了后花园——据山庄的主人介绍,这个后花园是他对这座山庄最精心之处,各类花草依照一年中开放顺序组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形贴墙种植,又在其间铺设了鹅卵石和大理石的小路,将花钟八等分分成了等面积的扇形,圆心是一个通心的圆形凉亭。天气晴朗的夜间,月光倾洒在花园里,给这个大花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纱,别是一番诱人景象。

 

“小费总如今越发地帅气了啊!”

山庄的主人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就像个行走的大号招财猫。

大号招财猫举着一杯红酒走近费渡,后者闻声转过身,带着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与之杯身轻触,浅抿了一口,“王总才是,多年不见,心性越发高雅了,把花草编成花钟,这样花园里不论到了哪个季节都不会无聊,不愧是有名的爱花之士,真是用心。”

“小费总真是取笑我了,要那虚名做什么,不过是老来莳花弄草,效仿古时候梅妻鹤子,找个伴打发时间罢了。”王总乐呵呵地笑骂,讲到兴起,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活像个壮志未老的江湖侠客,“别那么见外,干了这杯,若不嫌弃啊,回宴会厅再续杯就是!”

“如此我也不客气了,祝王总的磬花山庄越办越好!”费渡爽快地一口喝完了那半杯鸡尾酒,随着王总回到了主厅。

二进宫他才分出神打量了这个复式宴会厅几眼。据王总介绍,这整栋楼分作两用,下两层作为宴会厅开放,第三层往上就是宾馆。考虑到磬花山庄地理位置较偏僻,当晚的客人们有不少已经提前订好了宾馆的套间,准备在交际环节结束以后,同新到手的某几个十八线小明星小模特玩更深入的生命哲学游戏。若是家中内人问起,就说是盛情难却,贵太太们也心照不宣,不会多问。

 

到了十二点,不少贵气外溢的资深鲜肉们已经醉态初现了,但他们酒兴未减。酒保只好赔着笑一一满上,等红脸酒鬼们示意,才下场。

费渡进门的时候与那酒保正好擦肩而过,不知是不是业务繁忙,酒保没规划好路线,他手上的那瓶威士忌在费渡身上留下了淡黄色的痕迹。白色休闲西装斑斑驳驳,像极了桂花漫上玉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看清路,撞到您真的非常抱歉!”

金色镜框包裹的平光镜片在水晶吊灯的光线映衬下遮挡住了那双变得深沉的眼瞳,费渡薄唇微抿,很快就舒展开,好像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一样。酒保瑟瑟缩缩地抬头,正好看到费渡微笑着宽慰他,“没关系,你快去忙,我可以自己去洗手间。”得到了宽恕的酒保脚底抹油一样飞快离开了。

 

费渡低头看了眼那处污渍,不置可否地去探洗手间的路,进了盥洗室简单处理了一会儿,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了些许喘息声。应酬多了,这种情况非常常见,无非是天雷勾动地火,兴致上来便不管在哪,只要把这股火泄了就行了。费渡一哂,就出去了。

 

已经和王总会过面,他不是很想与那些衣冠楚楚的伪君子们同流合污,于是他专门沿着犄角旮旯的偏门路子走,硬是避开了不少敬酒敬到人畜不分了的脑残,得到了久违的清净。费渡听从了他家师兄的箴言,整台宴会他只喝了一杯度数低的鸡尾酒,又有停车场凉风的吹拂,原本就不重的酒气这下更是消失得影都没了。这种清醒刺激着他,鬼使神差点开通讯录,笑着给骆闻舟发了一条实况汇报:“结束任务,准备收工回家”发完也不管骆闻舟会怎么回信,他说到做到,立刻就开车上路了。

 

燕城市公安总局,清晨八点半。

骆闻舟像往常那样踩着点准时走进办公室,就听见长公主郎乔在棒读某头条新闻,“今日凌晨,某H姓女星在燕城家中自杀,卧室地板上发现其尸体,……怎么就自杀了呢?她还那么年轻!”

把早点分发给刑侦大队的众人以后,骆闻舟凑近她的座位,扫了眼手机屏幕,“昨晚出的事?人命关天,怎么没报案?”

还不待郎乔想明白,陆局就来逮人了。骆闻舟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大步流星离开了办公室。

 

“不会被骆队说中,这么快就报案来了吧?”获得劫后余生的郎警花象征性给自己顺顺气,虚弱地问。

陶然转过身看向她,摸着下巴推测,“应该不会这么快,刚出新闻就立刻报案多半有问题。况且……”

    

陶副队的“况且”话音还没收干净,刚才匆匆被叫走的骆闻舟就推开门,严肃道,“别聊了,归化区一个巷子出了一起命案,来俩人跟我出去一趟,速度。”

 

归化区总体上比花市区发展水平低一些,因此城市规划并不是那么地寸土寸金,大片空旷的绿地被当作边角料随意地搁置在柏油公路两旁,并没有像市区一样把绿地划归成建筑开发区域或是美其名曰“公有化”。

同理,对于归化区来说,早高峰并不是那么令人窒息,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定位的案发地附近。

 

那是老旧筒子楼和低矮围墙之间夹出来的一块空地,正好在一间民间自建的小车库的后面,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墙角已经豁了,墙面上的白漆已经发灰发黑,甚至出现脱落,露出内里的红砖块。

案发现场被警方圈起来了,法医们进进出出,正在勘查现场。

 

由于这起案件最初被定性为民事案件,一开始归分局全权负责,但是上传下达中间难免监守自盗,于是一个电话打到了市局,名义上是请他们帮忙“指导监察”,实际上就是想推锅给市里。先前何忠义案只是撞上枪口了被应承下来,这会儿前没两会,后无团拜的,请人家来指导,便不能再傻乎乎地受嗟来之食。分局目前已经能够确定嫌疑人的范围,但由于查到当口信息封锁,只得求助市局提供更有利的信息源,骆闻舟来这里正是实地验收分析方向的。

归化区分局的负责人方伟兴还算能干,这个案子基本上他全程都有参与跟进,骆闻舟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不打太极拳,直接就给骆闻舟调出了目前有关于受害人的所有线索。

“死者吴强,男,五十三岁,外地务工人士,在磬花山庄当清洁员,尸体的头颅后方有凹陷和血块凝结,死因是后脑勺伤口处流血过量,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按照受害人工作作息时间,案发当时应当是刚换班,正打算回家,在路上被凶手拐带到现场,用钝器击伤,无争斗过程,一击毙命。根据目前线索,可以初步将嫌疑人锁定在居住在归化区或漷阴区的老燕漂中,但是按照这个思路去找有前科的,简直是大海捞针,难啊。”

骆闻舟摸了摸下巴,跟着他的思路,边想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不是有前科的,甚至不是老燕漂,而是其他群体?”

 

电脑屏幕上,图文资料俱全,骆闻舟点开那张有着死者尸体全貌的图。他一眼就看出图中吴强衣领略有凌乱,有些严肃地看向方伟兴,“你们的刑侦科是瞎的吗?衣领这么重要的细节都能问心无愧地说出‘无争斗痕迹’这种话。”他话锋一转,便朝身后正在取证的众人下指令,“郎乔,肖海洋,去找法医要吴强衣领处的指纹检测报告。”得到指令的二人当即去照做了。

 

趁他们去找法医的空当,骆闻舟像是想到了什么,给陆局发了个信息。旁边方伟兴只当是日常的汇报,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整理线索了。

 

片刻后,接收到回信的骆闻舟看着方伟兴挥了挥手机,“陆局说你们这个案子还要加强跟进,线索要仔细分析。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的,路上小心。”方伟兴点点头道。

 

回市局的路上,骆闻舟开车,陶然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看着路况一边回忆着此行,“老骆,你怎么看这个方伟兴?我总觉得他在应付事儿。虽然他提供了充足的资料,但是你觉不觉得,他在有意忽略着一些重要细节?”

骆闻舟手扶着方向盘,等绿灯转红的时候,他稳稳地刹了车,敲了敲方向盘面,“我和你想的一样,今天抽空问陆局,说这个方伟兴没问题,是他锁定的嫌疑人,好像背景挺深的。具体的陆局没跟我细说,我猜,这事儿可能得劳动我家费总了。”

 

“磬花山庄?有点印象,几天前刚去过他家的开门宴,老板王总是费承宇还做着一把手的时候的一个生意伙伴,和我有过露水之缘……师兄问我磬花山庄,是不是和最新接手的案子有关?”

 

骆闻舟一回家就看到费渡露着光洁的脚踝,虽说家里有供暖,但他还是惦念着费事儿体虚,于是推着他进卧室去加了条秋裤。之后骆闻舟才开口问起有关磬花山庄的事情,稍一思考费渡就给出了回答。

 

骆闻舟掐灭了烟头,接过话头,“不,没有正式移交给市局,目前还是归分局管。只是这个案子看着简单,线索非常齐全,如果刑侦科的能力过硬甚至可以做到七十二小时侦破,但是却拖到了今天。上面的意思也是模棱两可,一方面希望被侦破,另一方面却在有意地掩藏。”

“师兄的意思是,凶手来头很大。”费渡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解读着骆闻舟的话。谁都知道燕城藏龙卧虎,上流社会圈子盘根错节,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政商两头热几乎已经成为这个圈子默认的共识,只要他们不想被人打扰,他们就能成功地销声匿迹。

“对,但是陆局没说收手,所以我们还要接着查。费渡,你试着跟磬花的老总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没问题,我明天正好不去公司,今晚就跟王总联系看看。”

费渡说着就拿起手机,打开联系人列表,试图与王总约下午茶。沟通中骆闻舟听到了一声猫叫,于是循着声音轻手轻脚跟过去,发现不是骆一锅,而是费一铲。小白猫正用前腿推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玩,而骆一锅则心宽体胖地蜷在酒柜上打盹。

 

“几个月过去,光长肉不长脑子,费一铲你长本事了啊?”

 

骆闻舟看到小白猫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上前几步将它一把抄起来抱回猫窝。彼时费渡正好挂断电话,朝骆闻舟露出一个微笑,“成功了。约在明天下午四点。”

骆闻舟起身回了他个赞许的眼神。

 

两天后,是个周日,清早骆闻舟和费渡还在被窝里不省人事的时候,肖海洋就一通电话打过来,将两人的清梦无情地敲碎。

 

骆闻舟将费渡从怀里扒拉下来,给他掖好被角,拿起手机,声音满是惫懒。

“喂?小肖啊。大周末的,还是清早,你不多睡会儿啊?”

 

“骆队,我们拿到您之前吩咐要的吴强衣领上的指纹检测报告了。报告显示指纹检测结果是来自一名叫吴晓慧的女性,根据户口归档发现,她和死者吴强是父女关系。”

 

肖海洋倒豆子一样讲完,电话对面的骆闻舟也精神了。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询问着进展,“父女关系?如果是父女的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被胁迫,第二种,情急之中或者一时失手,小肖,你们觉得是哪种的可能性更大?”

 

“那肯定是第二种呗,根据吴晓慧的相关资料,她是个喜欢追逐潮流的女青年,微博也有些小粉丝,成天对热搜或者别的什么热点话题发表自己的观点,底下还有不少跟随者。对于这样的人,现在有个词叫‘键盘侠’,专门形容他们的。这样的人,性格对外难说,但是对内,绝对是容易冲动的,因此,我大胆推测,很可能是吴强那天说了什么让吴晓慧失去了情绪控制,一时情急就拽上她爸衣领了。”

 

郎乔平时也刷微博,在看到吴晓慧的资料上的那个微博ID时,她竟然有些眼熟。边分析着,边想着她上一次看到这个用户名的时候。想起来的一瞬间她有些激动,“我想起来了,这个ID之前对何时珍自杀的热搜还发表过一些言论,因为她带的节奏负面性太强,我记得挺深刻的。”

 

骆闻舟将手机夹在颈窝,听着她讲自己见解的同时不忘给两只猫准备猫粮。费渡刚好也醒了,穿好衣服走到猫窝边就看到他家师兄神色有些严肃,于是也参与到思考之中,偷听到了只言片语,他稍一思索就拼出了大概。

 

“也就是说,吴强在名流出入的高档山庄里工作,可能知道点什么,然后被吴晓慧发现,一时冲动和她爸产生了争执?”

 

“老大你真厉害,这都猜到了。”郎乔由衷地感叹她父皇的联想能力,“那接下来是不是要深入调查吴晓慧了?”

 

“对,叫肖海洋把她在微博上近半年发表的言论和参与话题都调查一下,整理出一张表然后发给我。你和陶然调查吴强生前都和谁有过来往,做张图出来,要快。”

“是,老大。”郎乔答应得很痛快。

 

骆闻舟已经在厨房烧上了水,准备煮红豆粥,费渡跟着他走到了厨房门口就倚在门边站着了。

“费渡,你怎么看?”

“我认同你们说的,但是整件事有个很蹊跷的点。”费渡摸了摸下巴,作出自己的假设,“如果我是吴晓慧,那么对我来说,在网络上口嗨就足够了,对于现实生活中亲戚的质疑和指责,我不会怎么在乎。至于冲动之下与至亲发生肢体上的争执那更是不可能的。不瞒你说,如今很多键盘侠在生活中甚至会是亲朋好友中孝顺的模范,迫于现实生活中来自工作或是家庭的压力,压抑成性才会将矛头对准网络。”

“那你觉得,能让吴晓慧和自己父亲动手,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不知道。”费渡诚实地回答,“师兄你不是说这个案子归分局管吗?年底了,他们就算为了业绩,也会好好查的,你们市局做好指挥督查,看着他们不惹出多余的乱子,就够了。”

骆闻舟没说话,等红豆粥熟了以后就端到餐桌上,分装出两人份,就当做冬日的早餐。

 

下午四点,磬花山庄后花园。

由于是自家产业,加上本身就是一个自诩花匠的老实业家,王总在山庄后花园正式建成的时候就经常过来照看。起先认为费承宇这样的老狐狸生出来的小孩子肯定也只会是个不懂风雅的小木头,但是自从宴会上打过几句花腔,混迹上层的老油条自然也就探得了几分深浅,小木头雕琢雕琢还是可以变得水灵的,于是他也没多想,一看到费渡的来电,他就笑呵呵地全都答应了。

甚至为了这次下午茶,他还特地给自己镀了层金,好看起来更体面一些。

因此费渡掐着点踏进花钟一样的后花园的时候,正巧看到佣人给老头整饬衣领。他的眼神在佣人的动作上停留了几秒,皆被那金框眼镜挡在镜片后。

 

“王总,别来无恙。”上前几步来到凉亭,费渡脸上已经换上了温暖和煦的笑容,在佣人的引导下入了座。

王总有些赞许地看着对面这个像暖阳一样的青年,和蔼地笑了笑,伸手示意佣人给二人倒茶,表示自己的友善和欢迎。

“小费总今天怎么有空约我这个糟老头子喝茶啊?”

“王伯说笑了。这不一直惦记您精致的花园,上次晚宴上没看够,想着白天过来再瞧瞧。”

“年轻人喜欢花花草草是好事,我啊,就喜欢你这样直白爽快的后生。”王总笑眯了眼,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古人都说,花草是用来寄托感情的,睹物思人,不知道小费总看到这些花,想到的是谁啊?”

费渡微笑着也举杯示意了,浅尝了一口以后,温声回答,“在冬季开的是阳蝶和梅花,但是现在十二月下旬,梅花还没到开放时节,阳蝶向阳而生,看到这花就会想到爱人,见笑见笑。”

“那想必夫人一定是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可人儿吧。”王总乐呵呵地调侃道。

只见费渡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但笑不语。

 

王总也没太在意,反而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从前,在我还是个燕漂的时候,也有个像花儿一样可爱的女孩对我说,她不喜欢玫瑰,也不喜欢百合,她想像向日葵一样,在烈日下,证明自己的才华。只可惜,”

“可惜什么?”费渡不禁追问。

“她最后得了抑郁症,自杀了。就像飞蛾扑火,跳下了月台,卧轨自杀。”

王总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茶杯里的茶喝到见底。

 

费渡也识趣地沉默了片刻,拿起茶壶给对面王总的杯中重新注上了七分满。看着老头喝了一口以后,主动挑起了话头,“美人香消玉殒,确实令人可惜。那之后您还有认识新的桃花来弥补情感上的遗憾吗?”

“有啊,不过算不上桃花,我是把她当作闺女看待的。也不怕被你知道,她姓何,叫何时珍。小姑娘不光长得像她,真诚坦率不服输的性格也像,看到她第一眼我就感觉特别喜欢。”

“上次晚宴也来了?”

“那必须来,干爹开个山庄,她干闺女肯定要来的。”王总说到这里,语气多了几分遗憾,“你上次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把她叫过来,不然你还能跟她见个面。”

费渡:“那是因为家里催得急,不然,就冲着您和花园我也会多留一会儿啊。”

“净会嘴甜。”王总笑骂。

 

两人就着花草一直聊到了夕阳西下,最后是王总的管家催着他去吃药,下午茶才算结束。费渡和他寒暄了几句就回到车里给骆闻舟打电话报平安,这才安心收工,打开车载电台单循《You Raise Me Up》,开车回家。

 

陶然的效率很高,而且对细节把控严格,发给骆闻舟的关系网络图非常清晰明了。费渡进了屋就看到骆闻舟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凑近几步看清了,正是陶副队的风格。他就坐在骆闻舟旁边,安静地跟着看,直到骆闻舟从图表中脱离出来。

 

“见面都聊了什么?”骆闻舟问。

“他提到了自己有个干女儿叫何时珍,是个好强的女孩。”费渡一五一十地回忆着,“上次晚宴据说也到场了,但是我有一点疑惑,他既然那么疼爱何时珍,为什么不在晚宴刚一开始的时候将她公开引荐给所有来宾呢?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

 

“又是何时珍。郎大眼之前提过好多次这个人名,是个不温不火的女明星,18号凌晨被发现死于家中,狗仔拍到说是服药自杀。”骆闻舟将手机离远了些,垂眸回想着所有和这个女明星相关的线索,“我想起来,二郎还说过她看到吴晓慧的微博还发表过对何时珍自杀的负面言论,带了小一波节奏。”

 

想到这里,骆闻舟站起身,仔细地捋思路,“键盘侠,女明星自杀,父女争执……费渡,你从这些关键词能想到什么?”

被点到名的费师弟也起身,站在他家师兄身侧,良久才开口,“我想到了利用。”

 

“这几天看着师兄围着这个案子转,加上窃听了你们的电话,以及今天和王总的下午茶,我大概能想到这样一出戏:”费渡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政商娱向来喜欢混一起,王总是商人,何时珍是娱乐圈的,假设王总真的把她看成闺女,那么为了一个不温不火的演员闺女博出位,光靠他的财力是不够的,其中必然要动用到上面的力量,何时珍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直率不懂伪装的性格得罪了上面的什么人,于是,那位先生为了报复,就利用起了网络武器来对付她。”

 

“你是说,水军和键盘侠?”骆闻舟听着他的推测,问道。

“对,名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声誉,在信息社会,网络舆论导向决定了毁誉的风向标,所以很多明星为了保证舆论风向有利,就会花重金去控制热搜和流量。”费渡解释道。

骆闻舟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他不经意间看到了墙上的表的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你的推测有些道理,明天我会把你的想法跟他们说。”费渡随口应了一声,就被骆闻舟催着去睡觉了。

 

翌日,燕城市公安局门口。

骆闻舟难得早到,刚从那辆大二八上下来,自行车没推动几步就看到一个衣着格外朴素的中年妇女拉着陶然的胳膊,那架势活像是看到了菩萨再世。

他走近几步,正好听到大妈带着哭腔说,“警察同志,我是吴强的妻子何梅,我想问问你们,我老伴儿的案子破没破啊?他真的是个老实人,没做过坏事,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

只见陶然努力宽慰着何梅,同时试图掰开她的手,温柔地应付,“这个案子是归化区分局在处理,这里是市局,我们会督促分局提高办案效率的,您不要着急,案子破了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何梅并没有听了话就走人,反而开始掉眼泪了,“区里怕事儿不敢查,这才找到市里的。我们家晓慧儿一星期没回家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老伴儿莫名其妙去了,他这案子不破,我这觉都睡不踏实……”

 

骆闻舟也不继续当壁花了,三两步上前打断了这出军民鱼水情的戏码,和门卫说了几句,就让陶然把何梅请进了办公室。

 

“您说,您小女儿一星期没回过家?”陶然从何梅之前的话中捕捉到了细节,语气严肃了几分。

何梅没听出语气的变化,她抽抽搭搭地抹了抹眼泪,说,“是啊,那天她爸就骂了她几句,她就受不了,推了她爸一把,老头子,又是做体力活儿的,腰腿不好不禁摔,就咣地坐到地上了,然后晓慧儿就跑走了,再没回来过,都一个星期了。”

“何阿姨,我是刑侦队长,姓骆,我想问问您还记得您老伴儿吴强当时是怎么骂您闺女的吗?”骆闻舟给何梅出示了证件,尽量温和着打岔。

“这……”何梅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缓慢地开口,“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骂她不如她表妹时珍儿上进,还说、还说……还说了啥啊!我年纪大,真的记不得了。”

陶然将她说的做了笔录,骆闻舟听到“时珍”的时候,试探道,“何时珍是吴晓慧的表妹?”

“对,是我哥哥的小女儿,是个明星。但是也去了啊!”何梅说到后半句,眼眶又红了。

 

得到何梅的肯定,骆闻舟眯了眯眼睛,和陶然交换了个眼神,陶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阿姨,我们会帮您的,您先回家吧。”

“真的?市局肯帮我老伴儿了?”何梅哭得声音都哑了,此刻问出来的话就像是用破风箱鼓风,沙哑得令人心颤。

“真的。阿姨您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这次出声的是骆闻舟。他看出来何梅是个朴实的郊区妇女,选择相信她提供的话。毕竟至亲性命为注,没有人会选择用生命开玩笑。

 

送走何梅以后,骆闻舟和陶然就在办公室里整理线索,等待刑侦大队的其他成员就位。

 

“至此,吴强案基本上已经清楚了。吴晓慧嫉妒表妹何时珍,受不了父亲吴强的对比责骂,与其父发生口角争执,领口的指纹就是在推搡间留下的。”骆闻舟说着,给队里的成员们圈出指纹的位置,“根据何梅的证词,她失手将父亲推倒在地后,出于害怕,逃离现场,一星期未归。另一边,磬花山庄王总一眼相中何时珍,但是因为其直率的性格得罪了人,那位先生心生不满试图打击报复,于是看到了吴晓慧对何时珍的嫉恨,利用这种心态对何时珍进行舆论攻击。何时珍好胜心强,心理抗压能力一般,积累到了极限,选择服药自杀。”

 

陶然等骆闻舟话音刚落就举手示意了,“老骆,你这套推理可以成立,但是,这还证明不了吴强的死因是钝器所伤啊。”

骆闻舟听他这话,轻笑一声,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那这就要看分局配不配合了。”

 

“全体刑侦大队的成员,听我口令,带上所有已经整理好的线索资料,现在出发去归化区分局!”

“是!”

 

前往归化区的路依旧通畅无阻,直到接近分局才出现了一点拥堵。郎乔摇下车窗朝外面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归化区分局的车——

车门打开,两名分局警察率先下车,随后下来的是一男一女。郎乔记性好,在那个女性嫌疑人转过身露出正脸的一瞬间,就认出来她就是失踪一星期的吴晓慧。

 

“归化区这不是挺能干的吗?失踪一星期都能给抓回来。哪里怕事了?”长公主聪明不过三秒,一张口就现了原形,被她父皇一阵数落。

“你这养在深宫里的长公主还真是……我问你,今天几号?”

“12月23号啊。”郎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12月了啊,最后一个月,分局还不得好好表现?他就算再怕事,也得在12月冲冲业绩,你说是不?”骆闻舟哭笑不得地给她解释。

郎乔恍然大悟,立刻接话道,“是,父皇英明。”

 

等分局的车进停车坪里停好以后,骆闻舟摇下车窗对门卫出示了证件,将车队都送入了停车坪里。

依序停好,骆闻舟点了陶然跟他去旁听审讯,让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吴晓慧和另一名男性嫌疑人分别在不同的房间进行拘留查看,首先接受审讯的是那个男性嫌疑人。

跟随方伟兴进入监听室,骆闻舟和陶然听到了那部分没有托之于口的真相:

“也就是说,你是受雇于他,派来灭口的?”

“对,老板怕那个女的告密给吴强。”

“吴强有什么好怕的?他不过是个清洁工而已。”

“不,吴强受恩于磬花的王总,他是个感恩的人,王总喜欢他侄女,然后他就会把和他侄女有关的事情告诉王总。”

“你老板怕得罪王总?”

“嗨,他们有密切往来,如果得罪了王总,老板有好多生意都要黄。”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就贱命一条,被你们抓来了我无牵无挂,老板早就放弃我了。”

 

骆闻舟听到这里就把耳机摘下来,朝陶然笑了一下。陶然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也摘下了耳机,“都是费渡的主意吧?”

“嗯,费事儿还挺可靠的,”骆闻舟由衷感叹,“当初就说那小子有犯罪天赋,这么多年没长歪真好。”

陶然闻言笑了笑,眼神示意他,“马上就要审吴晓慧了,听着点,好给她妈交差。”

骆闻舟:“知道了,这就戴上耳机好好听。”说话间他神色就恢复如常了。

 

吴晓慧失踪的一个星期没认真打扮过自己,走进审讯室坐下抬起头时,面容憔悴得骆闻舟都忍不住吐槽,“这一个星期别是偷渡出去给南非挖矿了吧?”

 

她眼窝深陷,双目无神,头发也乱蓬蓬的,骆闻舟的形容毫不为过。直到审讯她的警察重复了一遍问题,她才燃起了瞳中的光彩。

“你就是吴晓慧?”

“对,我是吴晓慧。何时珍的死亡活该这个节奏确实是我带的。”

“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那是我爸,成天胳膊肘往外拐帮她说话算什么亲爸?”吴晓慧说到这里,嗤嗤地笑了,“她就是个傻瓜,有什么能力,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我也有能力,我也渴望被证明,这有错吗?”

“可是你把吴强,也就是你爸推倒在地,你害他犯病了。”

“我……我哪知道啊,外企工作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我能顾好我的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骆闻舟甚至想撂下耳机就冲进审讯室,所幸陶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皱眉对他摇了摇头,他才喘着粗气猛地坐下来。陶然低声警告他,“你最好别掺和,分局的案子分局审,市局只是过来指挥督查的,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那何梅一个星期的心惊胆战就白受了。”骆闻舟此时有些咬牙切齿,“养出这么个自私的人,要是换了我当她爹,不把她塞回娘胎里重造都算好的。”

“行了,不想听咱就撤,回市局。”

骆闻舟张口就来,“不行,答应她妈要给她及时答复,这会儿还没审完,回去不就是出尔反尔吗?”

“你知道就好。”陶然无奈地说。

 

之后分局对吴晓慧的审讯骆闻舟也没太往心里去,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他听了个大概,在回市局之前,让刑侦队把搜集整理的分局所需信息交接完毕,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陷进了驾驶座里。

 

“哎对了,你等吴晓慧判决结果下来记得赶紧告诉何梅啊,这姑娘死性不改估计不能善了,年关过去再说,让阿姨先过完年。”红灯的时候,骆闻舟手扶着方向盘,突然开口。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陶然心领神会,“放心,我会的。”

 

到市局以后,骆闻舟也不多耽误队里成员的时间,简单交代两句,看陆局没有来的意思,就放他们各回各家了。

 

骆闻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费渡正坐在沙发上逗猫,听到门开了,下意识向门的方向看,两个人的视线汇到一起,相视一笑。

费渡把费一铲放在沙发上,起身向门口走去,伸出双臂拥抱了骆闻舟,趴在他家师兄肩头,轻声说道,“师兄辛苦了。”

骆闻舟侧过头亲了他耳朵一口,“为人民服务哪来辛苦不辛苦的?”过后他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多亏你没有自愿沉沦,不然我想捞,也捞不回来。”

    

费渡没多问,他只是抿唇笑了,从骆闻舟的怀抱中不费力地挣脱出来,没头没尾地问道,“你知道那天下午我和王总说了什么吗?”

“什么?”骆闻舟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木地反问。

“我说,阳蝶向阳而生,就像你,似阳光般明媚而芬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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